结束了乐于分享的采访,她仰起精致上镜的面孔,快乐无拘地展颜。天是阴天,北京的郊外四下无人,盘山路绕得令人晕眩,但溪水清澈、远山含黛、青绿氤氲,给予初夏以不同的画面质感。想到,那也正映衬着她的青绿年华,与众不同。
是寻找和确定自我的年纪。度过,并渡过。
2023年年底,至2024年4月,文淇一直泡在剧组里。漫长充实地,她将自我又交给了拍戏。4月到5月,她决定好好休息。还有点短期工作,于是借着工作收尾,在不同的国家也待了几天,见风景、见人世。到,所以在这些看似奇异的经历里,我们不停地在笑。”
《她问》入围了釜山国际短片电影节,她和联合导演郑子忆一起去了韩国。此前上海国际电影节、平遥国际电影展,这类行程都是和团队一起,两个人去,是初次。
“是想只以参赛者的身份去,像大学生一样纯粹地去体验。”飞机落地,参加开幕式,去各种活动,和主办方、世界各地的影人交流,再一次,感受脚踏实地,构成了不大一样的旅程。
埃及,是文淇第一次去的非洲国家。一天,文淇和伙伴前往当天的拍摄地点,途中必经一座垃圾城,巨大高耸的垃圾山和附近生活的人,带来极大的震撼感。而拍摄地的蓝天白云,几百个座位阶梯型错落,又带来了非常不一样的视觉感受。
文淇发现,在开罗,车间距很窄,每个司机都好像在《速度与激情》的拍摄现场一般,开得飞快,“不停地变换着他们心目中的车道”。奇异的是,司机们风驰电掣却无比松弛,车居然开得很稳,在这样新奇的体验中,文淇竟在车上奇异地睡着了。
”虽然有一些感觉从没想到过的事一直在发生,但旅途中反而会被那种不定性感染到,所以在这些看似奇异的经历里,我们不停地在笑。”
似乎,从小文淇对所谓的“意料之外”就没有那么强烈的防备心。“就像去不同的地方,万一遇到一些小坎坷、小问题,我都会觉得那是旅程中不可少的环节,或者是很值得体验的经历。”
拍戏也是不停地旅程。好奇、等待、准备、投入、沉浸、抽离、重启。
“拍戏大家会觉得很累很苦,但我就觉得,这是一个必然要经历的过程。我一定要做得很好,这才能对得起可能会接收到的认可。”
在拍摄描绘人性的《嘉年华》和《血观音》时,还有不少人担心,这样的题材会否给当时年纪还小的文淇造成心理阴影。她的回答是,还好。“我对文字还是有一些自己的理解的,反而会有意识从中吸取真正想要的、作为生长养分的东西。负面的东西,不太会影响到我。”
“真正影响我的,是剧组的整个工作方式,还有过早进入剧组生活的一些体验。”
看过《本杰明巴顿奇事》后,文淇想,“逆年龄生长,很像是我。”
“现在我已经自我调节得非常好了,也有了比较明确的三观,知道什么是好、什么是不好,也懂得怎么保护自己。”但刚刚开始拍戏,十二三岁,文淇完全是迷茫的,又有一股子别扭劲。“我既希望大家能将我当作成年人看待,又觉得自己格格不入,还是个什么也不能知道的小孩。”
一方面,剧组总要求文淇这样的小演员和成年演员一样,准确地提供表演和情绪,拍戏时长也不打折;另一方面,敏感的文淇也能感知到,剧组的人们对待她还像对待孩子,不希望她知道很多事。在漫长的等待里,她的心也牵绊着,好像既没有办法专心地去念书,也没有办法专心地玩耍。
太早了,进入剧组这个芜杂的大世界。万花筒般缤纷,尘埃四起般凡俗。文淇来自普通家庭,既不觉得自己有超凡的美貌,又不觉得在技能上有任何过人之处,当时也没觉得当演员会是自己未来一定要做的事。“进入一个剧组,开始拍,会想,为什么,为什么这个角色会是我的?”极度匮乏的自信,从未落实的安全感,导致别人无论对当时的文淇好或者不好,文淇都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那是个还蛮痛苦的过程,但现在已经好多了。我健健康康、无惊无险地长大了。”
她曾经以为治愈和转变会突如其来,伴随着某项重大事件。“但到头来好像也没有发生什么惊心动魄的事。我就是慢慢地长大了,到了一个年龄,开始打开了自己。”
好在,在那段时光里,她接触到的很多演员,除了拥有优秀技巧、真实情感,还有珍贵的品质。《血观音》的惠英红,文淇口中的“红姐”,以及《嘉年华》的史可。“她们都比年轻人还要有顽强的意志力,还要有斗志。”这些前辈演员都影响了文淇。
这次京郊拍摄,在怀柔废弃的度假村。为追赶光线,一早就从主城区出发,开车两个多小时,终于到达。室内环境非常简单。文淇四下看了看,说,比起过往,已经很幸福了。
她说起《血观音》,是个很小的剧组。连惠英红这样的资深演员,也没有房车。午餐时间,穿着剧中华贵的戏服一一丝绸衬衫和皮裙一一惠英红会和大家一起,坐在草地上吃盒饭。《嘉年华》面试,史可也多次和文淇面谈,和文淇对戏,只为了让导演看到文淇身上可能爆发出来的潜力。“她们都有让我特别感动的,以及让我觉得还要坚守的精神。”导演们也不断对文淇说,一定要好好上学、好好看书、好好看电影,去充实,去开阔自己的世界。
当时听起来朴实的观念,这几年想来,后劲绵绵。“都是金子一般的话语,不断地提醒着我。我也一直在实践着他们告诉我的路。”
20岁,在中央戏剧学院上了几年学之后,文淇感知到,自己终于更像一个年轻人了。“一开始,小小的我在假装成熟。直到进入了学校里,我开始越活越小,越活越幼稚。”
和一大群同龄人扎实地接触,是在进入中戏之后。“我发现我和他们竟然有代沟!”文淇说。听着哗啦啦往外冒的网络用语,文淇的表情,迷惑得像地铁老人看手机。同龄人的语速很快,脑子转动得也飞快,还经常吐出一些天马行空的话,得分辨,到底是来真的,还是开玩笑。
“有各种各样的小插曲,要学会平心静气地接受,然后,我慢慢地融入了。我也变成了一个年轻人!和他们相处的过程中,我学会了放松,学会了不要太拿自己当一回事一一看吧,大家也在教我很多很多的事。”
在中戏的小天地里,也更自由。尤其是大一大二,文淇来到了“什么东西都要自己创造”的世界。道具、服装、美术、灯光、角色,包括片段。“你不创造,就什么都没有。很痛苦,但也很自由。你觉得自己面对了很宽广的舞台世界,什么都想试试,但什么又都有点怵。”这是在剧组无法体验的。
未来有几部待映作品,是文淇在不同年龄拍摄的。“《少年时代》是15岁的我,《驯鹿》是十六七岁的我,《我看见两朵一样的云》是19岁的我。”
不久前,文淇去参加了《驯鹿》的后期工作,看着自己当时孩童般的脸,一股强烈的感觉涌上来:哪怕接下来《驯鹿》马上上映,这个“我”已经不是现在的我了。
”会有点担心,有点可惜,每一年我都在变化,都在发展自己的一套体系,所以3年前的表演在我现在看来是不太OK的,但可能大家会在我21岁或者22岁的时候,才看到我当年的表演,我会有一点点难受。不过,想到在未来,大家会看到我的不同年龄一一15岁、16岁、17岁、18岁、19岁的表演,好像也变成了一件不错的事。”
从《少年时代》一直到今年4月刚刚杀青的《想飞的女孩》,好在,岁月河流不能倒淌,光影的魔术却永远幻变。“我在每部戏里的状态、造型,还有表演风格都挺不一样的。这给了我继续前进的动力。”
《想飞的女孩》是文淇和导演文晏在《嘉年华》后的二度合作。“一部分的我,依旧像个孩子,在不断地等待和期待像母亲一样的导演的指示和回应,常常有一种回家的感觉,我可以无条件地信任她;另一部分的我,也希望让导演看到这几年我成为了不同的我,我在不断吸收,也生长出来了新的东西。两种心情,糅杂在一起。”
这导致一开机时,文淇非常焦虑,很怕自己没准备好。她说,其实每次拍戏,她都会随着时间进程,心情大起大落。一忽儿觉得自己很不错,更多时候还是会觉得:“啊,我这废物!”
文晏导演非常习惯长镜头,每个长镜头,对演员都是一次考验。是复刻上一次?是展现全新?表演,是多一点还是少一点?速度,是变化一下还是保持原来的?“就很容易陷入自我怀疑。”拍着拍着,有一天,导演文晏对文淇说:“我觉得你现在很适应我的长镜头了。”听到这句话,文淇放了心。她知道,导演是在夸奖她,进步了。
《我看见两朵一样的云》的19岁,文淇开始有意将自我想法暴露给导演。“以前是导演说什么我就做什么,我坚定不移地跟随。后来,我发现演戏这件事,讨论和交流、碰撞,能变得更好。”从短片《她问》到长片《爱是最无用的东西》,做了导演、制片人,文淇也发现了,有的时候她需要像商人一样讨价还价。“有时促成了一件事,都会觉得‘天哪,这件事我居然办成了’。不可思议。”
身体也在成长。“如果说看《驯鹿》时候的自己,还是个面目混沌的小孩,现在看自己,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了。而且现在的我知道如何保护自己、如何爱自己了。
其实这几年,身体直观上的变化没有那么大,反而是我对自己身体的态度有了变化。”
以前她会觉得自己身体的缺点有一大堆:身材不够匀称、腿不够细,个子也不够高。“这几年,我慢慢地,越来越爱自己,越来越强大。”
“成长过程中,我发现有些女孩被要求‘自谦’,要对自己的外貌满不在乎,不要打扮,不要在意;或者就是另一个极端,过度关注,陷入焦虑一一经常看到已经很瘦的女孩还在减肥。”
“我和很多女孩还都走过一种误区,羡慕别人的长处。但其实,你羡慕别人和爱自己是不冲突的。你可以认为自己身上还有可以更好的地方,但这不影响你去展现自己已有的一切,不影响你自信地穿想要的衣服,不影响你觉得自己已经很漂亮,也不影响你还是会羡慕和喜爱别人优秀的地方一一意识到这些之后,我反而能接受自己了。”
此前文淇不爱运动,在象山拍了两部戏之后,因为有武打要求,她做了很多训练。有一天,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啊?我有肱二头肌了?好漂亮。”“看到了美,就开始关注自身的变化,之后觉得,运动起来就会有很棒的感觉了。运动让我整个人变得轻盈,但同时又很有力量一一这成为我特别喜欢的体态和姿态。”
20岁,在《很高兴认识你》第三季里,和周迅、阿雅,再次来到自己的家乡苏州,几天的归乡之行后,文淇说:“很高兴,我感觉认识了一个新的自己。”
“姐姐们给了我很多很棒的建议和想法。回到家乡,也有一种安全感。”那个不自信的、未来不明的自己,被温暖、被肯定了。
隐藏在面具和保护壳下的文淇,慢慢褪去。一个新鲜的自己,正在破土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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