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永明:女人,诗人,以及其他-介绍-风尚

时尚 · 2024-05-28 17:33 · By 洛奇 · 22次点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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翟永明:女人,诗人,以及其他

翟永明

近一段时间,翟永明和往常一样,在成都的工作室里写作、绘画,她正在梳理自己四十余年的诗歌创作,准备出版一本四十年创作的新选集。

翟永明习惯在独处时写作,这个时间往往是一天的午后。

日子在闲适中接近规律,上午阅读,下午写作,曾经的夜晚是在白夜酒吧与天南海北的朋友畅谈,现在更多则用刷剧对抗失眠。

有些人的故事像溪流,在生活的某处悄然流过,而当你在溪边驻足定睛,才会惊觉平静水面下,深深翻涌的激情与传奇。

翟永明是当代中国新诗潮运动以来最有代表性的女诗人之一,她创办的白夜酒吧尽管地址迁了又迁,仍是一代人心目中的精神图腾。如今的翟永明仍然有着绮丽的文笔,细腻的洞察,丰沛的情感。

从1984年组诗《女人》的石破天惊,到《全沉浸末日脚本》中的末世沉吟,仍然在用诗人的歌喉吟唱着,用诗人的笔墨刻画着。

穿越人世间的黑夜与白夜,穿透生活中的沉默与狂欢。

翟永明:女人,诗人,以及其他

1955年,翟永明出生于四川成都,从成都电子科技大学激光专业毕业后,顺理成章地进入了西南技术物理所工作,而这份在外人看来光鲜、稳定,还与她专业对口的工作,怀揣着文学理想的翟永明做得并不踏实,于是她将自己的表达欲倾注在诗歌的文字间。“在1983年,我生活中的诸多问题似乎只能通过写作来发泄,这样我才能在现实中装模作样地努力扮演某个角色。”在照顾母亲的过程中,翟永明突然有了写一组诗的冲动,想到女人在社会上所感受到的,与男人不同的境遇,“女人”两个字闯进她的脑海,《女人》组诗应运而生。

“我是最温柔最懂事的女人/看穿一切却愿分担一切/渴望一个冬天,一个巨大的黑夜/以心为界,我想握住你的手/但在你的面前我的姿态就是一种惨败。”

“我,一个狂想,充满深渊的魅力/偶然被你诞生。泥土和天空/二者合一,你把我叫作女人/并强化了我的身体。”

一种奇诡、暗黑而凌厉的语汇在翟永明的笔下凝结,《女人》组诗像一声呐喊,给人以震慑,也给人以警醒。这首诗在1986年正式发表,它产生了广泛而深远的影响,在那之后,所有杂志发表诗歌,都要专门办一个女性诗歌专栏,翟永明开启自己文学路的同时,将女性诗歌创作,以至于整个现代诗推向了一个崭新的昼夜中。

在《女人》发表两年后,翟永明毅然决然地从单位离职,游历过美国,也中断过写作,到了1998年,她回到中国办起白夜酒吧,在那之后好像一切思维与行动上的漂泊都有了停泊的港口,直到如今。“我在美国的时候没怎么写作,回国之后生活环境有了变化,而我也没办法去循规蹈矩地做一个’朝九晚五’上下班的人,于是我选择去开白夜酒吧。”生活在变,际遇在变,看待生活的眼光在变,文字的底色也相应地发生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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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看来,在80年代我的写作更多地是进行一种语言上的、技巧上的探索,这种探索中当然也有很多情感的,但这些情感是用纯粹的诗歌语言去表现出来的。” 在整理自己四十余年作品的过程中,翟永明也在审视自己的过往,“我的写作后来有了一个很大的转变,是因为自己和社会接触越来越密切,我越来越发现我们现实中的一些现象,也应该用诗歌去表达,从90年代开始,我的写作就会更多地关注社会事件,表达我的看法,这是一种很不易的挑战,因为我要找到一种和新闻报道不一样的、独属于诗歌的表达方式。” 自此后的几十年间,翟永明创作的触角延展至更广博的层面,“无论是新闻事件,还是我的亲身经历,有时只是读了一本书,总之对我来说,任何事物任何信息都可以成为我写作的素材。”

在最新出版的诗集《全沉浸末日脚本》中,翟永明又将思索的半径拓展到了光年之外。 “我是一个理科生,我其实一直对科学的发展、人类的发展感兴趣,也很喜欢看科幻小说。从2015、2016年,我就开始写一些关于环保、关于地球的主题。”一次,翟永明看到了一篇报道,得知北极的温度在逐年升高,这是一种不可逆的生态破坏,看着融化的冰川,她开始担忧人类的命运。“我觉得我本人可能看不到人类命运的结局,但是我会想,地球毁灭的那一天会是怎样的场景,于是我把自己放到那一天的视角上,给这一切用诗歌写了一个脚本。”

“地球将死于何种形态?/人类末日?那必将是一种凄楚的壮丽/我愿登上某个山头如果/能将世界收于眼底/我愿以一个亲历者而非预言者/扑向最后的神秘。” 有人说翟永明的《全沉浸末日脚本》传达了这个时代的危机意识,在反思科技、宇宙与人类生存的同时,拓展了诗歌表达的边界,不似挽歌,而似一种记录性的叙说。

翟永明:女人,诗人,以及其他

“女性艺术可能一直还是处在比较边缘的一种状态。” 即使在女性议题逐渐成为大众媒体上某种“政治正确”导向的今天,将女性处境、女性问题赤裸而直接地加以表达,都是一件需要勇气的事情,而女性话题、女性视角、女性立场,是自《女人》起翟永明始终为之饱含表达欲的主题。

在《女人》完成之初,翟永明甚至找不到愿意发表它的刊物,只得自己在单位悄悄油印了20份,于相熟的朋友间传阅。在一篇回忆性的文章里,她曾描述过那次特殊的刊印:“在物理所的打字室里,有几个中午我与打字员小张偷偷地蘸着油墨印我的第二本油印诗集《女人》,阳光照在那些似乎不是我亲手写下的奇异的字句和我们墨黑的手上,空气中漫延着清新的油墨芳香,我似乎在从事一项革命活动,我想起 9岁时与几个比我大几岁的孩子一起印革命传单时的情景,不同的是那时印刷的快感还在于将几百份传单从高楼撒向人群时的兴奋。”

《女人》是一个开始,对翟永明来说,女性的处境始终是她的写作母题,在持续的发声与表达、观察与感知中,翟永明也见证了女性议题讨论氛围与空间的变迁。在她的记忆中,1986年前后那个阶段《女人》被多处刊物发表,同时期创作的女诗人也不在少数,女性诗歌进入了一个繁荣的时期。“到了90年代,小说变得更加流行,女性诗歌在那时候开始,就变得有所沉寂,很多女性诗人是从那时候开始,慢慢放弃了写作。”

2003年,翟永明创作了《天赋如此:女性艺术与我们》,以专著的形式围绕女性艺术这个话题展开讨论。“对于漫长的前女性艺术史来说,无法流通的天赋,就不是天赋,剩下来的就只有蛰伏和隐藏。”翟永明在书中用无数女艺术家的例子,尝试探讨和思考着,为什么女性艺术家的创作无法广泛流通?为什么女性艺术家的荣誉和贡献会被遮蔽?“这本书写完时,很多出版社出于销量的顾虑都是不愿意接的,他们觉得这个议题太过于小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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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年,这本《天赋如此:女性艺术与我们》时隔十余年后再版。在如今的社会声场中,女性议题的关注度似乎显著地升高,无论大众媒体还是社会情绪,都越发频繁地开始讨论女性的独立意识,而女性的艺术创作似乎也因此受到某种推崇甚至偏爱。尽管在翟永明看来,在商业价值驱使下的“女频创作”“大女主”题材,并不能真正代表女性地位、女性权利的提升与进步。“但是这是一个好的开始,我发现像90、00后的年轻一代,开始有自觉地试图拿回自身权利的主导性,她们开始自发地反思父权制对于女性以及男性的压迫,开始抵抗某些陈规。”在翟永明看来,尽管思想觉醒的层面仍然大多停留在城市、精英、知识阶层,但这种“自觉性”已然十分宝贵。1998年,她与北大博士周瓒联合创办了国内第一本女性诗歌刊物《翼》,女性诗人有了属于自己的发声地带,不会在男性诗人主导的场域被边缘或孤立,而如今,无论是诗人或是其他艺术形式的女性创作者,都不再缺乏表达与输出的平台,女性表达的空间不再受到纸张的篇幅局限。

“在这样的环境下,可以感受到女性创作者越来越自信了。” 上世纪80年代起,翟永明就专门撰文讨论过人们对女性创作天然的贬斥,这也导致相当一部分女性创作者自己不愿将“女性视角”冠于自己的作品之前,仿佛那样就将自己的作品异化于主流之外。“从我自己的经历来看,女性诗人的圈子里,大家已经不太存在这样的心态,反而会强调自己的女性身份和视角。其实当女性创作者拥有了这份底气和自信后,她不会在乎自己的作品被加上了哪种标签。”

等到今年的5月,白夜酒吧便26岁了。

在众人的心目中,白夜酒吧是成都的公共文化空间,这里不只有酒和咖啡,还有一系列诗歌朗诵会、电影放映周、文化沙龙等活动。诗歌与艺术是这里仅次于酒精的重要产出,最初从翟永明的交游圈开始,曾几何时,诗人北岛、芒克、欧阳江河、西川、周云蓬,小说家苏童、阿来等人都是白夜的常客。翟永明写过一本《以白夜为坐标》,书中回忆了她创办白夜的来龙去脉,也回忆了曾经在白夜来来去去的诗人和艺术家朋友,从这种角度来看白夜本身就像是一本精选诗集,读来都是人与人、艺术与艺术在匆匆岁月里暂驻的辉光。

翟永明:女人,诗人,以及其他

但在翟永明的体验里,白夜的二十六年,主调并不完全是诗酒歌年华,还有经营与生存考验下,细碎而真实的一地鸡毛。2022年,在成都宽窄巷子的白夜酒吧由于疫情影响加之租金上涨,宣布了关停,如今只有在成都玉林小区的白夜花神诗空间在继续运转。“这是一个综合性的空间,有一个展厅,我们会在这里做一些放映活动。”

翟永明早几年就已经将白夜主要的经营工作交给了团队中的两位年轻人,她自己则专注写作。两位年轻主理人都对白夜有着很深的情感,翟永明觉得十分放心。“我希望白夜更加年轻化,可以给年轻人一个接触文艺、表达自我的平台,让他们可以在这里聚会,聊理想。”

有时她也会想起80、90年代的自己和白夜,那些青春、单纯的激荡岁月里,涌动而澎湃的理想主义,相较于如今,年轻人的理想似乎更加落地,更加实际。翟永明并不希求所有来到白夜的人都深知这个地方过往经历过、承载过的文化意象,更多地,那些只是把这里当作酒吧、咖啡馆,走进来喝一杯就走的人,更是白夜的日常与惯态。“我不可能要求所有的人到白夜来都是为了文学艺术,他如果喜欢文艺更好,如果不是因为喜欢文艺、只是到这儿来喝杯咖啡,我觉得也很好,而且其实白夜这么多年接待的大多数群体就是如此的。我想,白夜也是时候去为这一代年轻人创造一些新的记忆了。”

这两年翟永明还阴差阳错地爱上了绘画。翟永明很早就对绘画有兴趣,但一直局限于欣赏层面。直到五年前,原本是为侄女学画请了一位朋友做老师,结果一次侄女临时未至,朋友便“逼着”翟永明拿起画笔,这一次就打开了翟永明对绘画的兴趣。“我喜欢用含灰的色调作画,好像我一直就不喜欢太浓烈的色彩,这是我的一个审美习惯。”逐渐地,绘画像写作一样,成为她的日常,无论是文字还是图像,是写意的勾勒还是具体的描摹,翟永明依然,白夜依然,那些有关艺术与文学的火焰就依然跳动、滚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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