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一点儿
2021年5月2日,武汉。马赛克乐队是这一天爱舞台的压轴乐队,前一年《乐队的夏天》的热度让他们成为了黄昏中的绝对主角,黑压压的人群随着台上戴着海军帽的主唱夏颖一起蹦、跳、喊,好像周遭只剩下音乐。
也是在那段关于创伤与疗愈的时间里,马赛克开始筹备他们的第四张专辑《不夜城》。“其实城市本身比较嘈杂。每天白天我们都会有很多事情要忙,到了夜里,人本身的情绪就会更加敏感一些。”夏颖的声音从电话另一头缓缓传来。相比前几年媒体对马赛克“快乐”标签的大肆渲染,当下的他们似乎更加“稳”了,在聊天之间时不时停下来,留下一段空白,让语言中的情绪微微发酵。在外界看来,这几年的马赛克乘上了中国独立音乐新春天的快车,通过综艺成功进入更加主流的舆论场,又在巡演和音乐节中巩固并拓展了乐迷群体;车窗外总是瞬息万变的风景,微信中从来不会间断的社交,看似更庞大的信息量却模糊、混合了颜色与轮廓。“如果放在十年以前,我们要做这张《不夜城》的话,估计会比现在快。为什么?因为我们以前的社交没有像现在这么丰富,对城市的感悟也比现在更有效率;我在一天晚上感受到跟不夜城的有关的信息和概念比现在多十倍。现在更高的社交成本,以及去外面了解世界的成本,反而没有以前那么多的收获和丰富多彩的体验。所以我们需要更多时间,从很多个地方把元素合成一个虚拟的场景。”
所以卓越说,乐队这两年刻意放慢了脚步。“因为很想好好把专辑整理一下,有些动机其实很早就有了。为了把它们完整地呈现出来,一直在慢慢打磨。”当成员们打开关于时间的文件夹,从过去寻找答案时,遥远的故事再次清晰起来,和当下发生奇妙的化学反应:夏颖十几年前在酒吧里遇到过的一个独自打扫门前花园、嘟囔着奇怪的话的怪人,在不夜城的迪斯科节奏中摇身一变成了拿着酒瓶的酷酷的怪咖;而林玉峰在2010年代末写下的一段旋律,在1980年代动画片音乐风格中描摹着数字时代的事物,充满复古未来主义的闪光。卓越则偏爱《慢舞》这首非典型的马赛克作品。他说,从小就在酒吧里玩闹,似乎对于四四拍的四平八稳的舞曲已经有一点儿疲劳,对无时无刻不充斥在身旁的人群也是同样;而他知道,城市的某个角落也会有这样一些人,下班后回到家里享受一个非常安静的个人时光,逃离了公司,逃离了所有没必要的社交,在自己的世界里不受外界干扰,非常自洽。“这也是我想象中将来的样子。”
观察者
从签约国内最大的独立音乐公司摩登天空,到登上《乐队的夏天》《声生不息》,去到Summer Sonic,马赛克越来越忙碌,也越来越专业,乐队似乎在“专业化”的道路上越来越顺当;然而,日复一日对于事务性工作花费的精力,也一定程度损耗着他们作为创作者的感受力。“因为你一直在一个循环里面的话,真的会很无聊。因为我们觉得生命是需要有新的创意出现的。”对于三位成员来说,创作不是在碎片时间里拼凑,也不是在没有灵感的时候硬憋,而是像一汪活水一样自然流淌,全情投入在“玩音乐”状态中的心流。在这个有人彷徨、有人洒脱的剧变时代,他们从舞池中退后一小步,让视线更加开阔,做一个观察者,捕捉更多面向的情绪。“《不夜城》还是延续马赛克的风格,但是比之前的《劲歌热舞》会有一些更有泪点或者生活感悟的部分。”
在对于《不夜城》最初的设想中,乐队心中一直有一个代表眼睛的符号,而在这个永远不会闭上的眼睛的瞳孔里,有一座城市。就像马赛克从2008年成立、出道,开始不断巡演,他们一路捕捉着城市的变化、乐迷的变化、身边的人的变化、媒体的变化、社交平台的变化……科技的变化无疑是这其中最快速、最有颠覆性的。“大家的社交场景可能从以前的一个酒吧、一个咖啡店等比较现实中的场景,转换到在朋友圈、各种社交媒体平台。我们可以在各种平台上去展现自己的想法、才华、创意。”
“它已经形成了一个新的城市。”
于是,白天,乐队在作为社会人的轨道中行驶;进入夜晚后,他们一头扎进工作室,将眼睛和大脑吸收到的画面、信息,用节奏、音符与文字打碎重组。“不夜城”指代的并不是没有夜晚的城市,而是在科技发展与社会环境下没有了夜晚的当代人。“有人无法安睡,是因为压力太大或者身体原因;有人可能是因为有工作,或者有别的事情。”就像专辑中形形色色的人物一样,夏颖、卓越、林玉峰在录音室吃夜宵、喝一点儿酒、录音,常常熬到半夜两三点甚至第二天清晨。他们与不夜城一同呼吸、代谢,最终勾勒出一个个鲜明的不夜城角色。他们都不是绝对的主角,却个个鲜明动人:追寻爱情的《城市猎人》、渴望爱的《跳舞机器人》、在赛博城市中洒脱浪荡的《霹雳游侠》……
捕捉回声
在大部分时间中,他们几个人一起出现,一起活动,乐迷们似乎已经习惯了作为一个整体的“马赛克”。然而,日常中的三人却是有着不同颜色的个体,以不同的速度适应着世界并作出反应。他们曾经尝试聚在一起jam(即兴演奏),却常常发现时间一点点流逝,却没有一首完整的作品创作出来。于是在制作专辑的时候,他们先发给彼此一段小样、动机,而后以自己的方式继续完善,这其中基于的是多年的默契:“你说灵活,但它其实又有一些既定的框架,像我们常说的第一感受,我们已经把所有东西设想好了一个场景,后续的创作肯定也就是围绕它展开的。”
诚然,三人知道这样的慢节奏创作在某种程度上已经不再符合当下世界的速度。在社交媒体的信息洪流中,每天都有人表达,甚至比另一些人表达得更好,而更可怕的是表达者自身的迭代速度。“比如说,在一周的第一天,你想到了一个东西,你有非常强烈的感受,你想把它写出来,把它唱出来,把它表达出来。可能在那天,有同样想法的人有上千万;过了六天,你的想法可能已经变了,你再回去重新整理第一天的想法,但是你已经失去了那种感觉,甚至你都不再认同那个东西了。而同一天,同样有很多人跟你一样已经过了这个阶段,新的认知和思想又出现了。”
当每时每刻和当下发生化学反应成为当代创作者似乎无法拒绝的效率追求时,马赛克却似乎在逆势而行。当《不夜城》中那些来自许久之前的动机、灵感与生活在当下的他们再次相遇,他们捕捉到因为历久弥新而产生的珍贵共振:那些在完全放松或者沉浸的状态下记录的彼刻的情绪,虽然粗糙,却因为真实而格外令人感动;观照此刻的自己,他们又时常会因为自身发生的巨大改变而有些难过,“当你想再去把它完成,它可能已经不是过去你想象的样子了,而是当下和过去两个时空、两种声音的重叠”。
就像身处来势汹汹的科技浪潮中,他们享受着技术带来的便利,却始终怀念亲手劳动、实体支付带来的那些真实感和仪式感。“人类社会始终是在进步的,但我们也觉得人类应该保留很多最原始的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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